2015年12月31日 星期四

十二月

人生中最暖的冬
火車於三里外隆隆駛過
圳道小溪往反方向
流經木門平房
霧氣扣窗
一年同一天一樣地熄燈了
有些故事仍躍然紙上
像德布西的月光

以兩小時綿長的石階
換得兩分鐘立身於群林之間
生命這長途,短得像一次呼吸
柳杉在柳杉之上
我仰望天
胸口有大霧瀰漫
幸福。這幸福
經歷了大爆炸
像宇宙一樣擴張

洶湧之勢最終化為一朵漩渦
一尾藍鯨潛入海底
許久無聲無息,無聲無息
偶冒出銀白色的氣泡
一年同一天一樣地熄燈了
有些故事仍躍然紙上
像德布西的月光


2015年12月24日 星期四

矯情歌

金錢並不亮
是眼睛在發光
然灌木叢裏靜靜悄悄
花豹的尾巴在樹上

哦,名聲
我拒絕過,哎其實是
我玩不起,與其反駁
斜陽一視同仁,不如承認
樹下影子輕鬆

時間是足夠的
足夠讓我修補丟線的友誼
足夠讓我讀懂拿錯的地圖
足夠讓我畫完斑斕的妝
足夠讓我寫下:愛

我渴望一切:金錢、名聲與無縫的時間

但渴望是不能說

2015年12月23日 星期三

月份系列


寫著寫著也要到最後一個月了
好期待
一開始是抱著寫日記的心情在寫的
這麼說的話可以稱它為「月記」吧
總之就把該月生活的元素寫進去

前幾個月都是這類的流水帳
後來才轉化為可能有個主題
但畢竟都是「該月的小小體會或心得」

今天突然想到《八月》裏的「有心之人,方無心事」
怎麼說呢
當時主要是以「怎麼樣才能沒有煩惱呢?」或
「那些豁達的人都是怎麼辦到的呢?」這類的問題切入
想著想著,覺得其實越是光明的人,越可能經歷過許多苦難吧
(自己願意這樣相信於是)
越是有心去面對
才越有可能達到沒有心事的階段

其實不是「沒有心事」
而是那些煩人的心事都不煩人了

這樣就很好了啊

2015年12月17日 星期四

關於文字的65件自述

文字在空中飛
它們是中性的
它們好奇,它們鬆脫
它們易被引誘
它們說:

1-10
我願意化作兒歌
特別唱給大人聽
戰時,我願意化作信
化作遺言,托起留下的人
我願意是告示牌,所幸
偶而絕望時還有北極星
我願意是結構嚴謹的劇本
好言好語,節奏明快
我願意成為藥方
供你吃,供你好轉
我願意成為時常被遺忘
卻還是必須存在的說明書
我不太同意被濫用、誤植、斷章取義
卻無法避免話語失去原意
我願意在食譜裏發光
賦予食材自身以外的氣息
我願意,成為供詞
守護你的善良與正義
同時共生成為判決書
於此我面無表情

11-20
我願意成為借據
借出去那刻便不奢求還
我願意成為日記
在記憶消失以前
我總是被翻譯
全部的水源指向同一片海
我出現在每一處公共場合
「請,禁止,保持,緊急」
我們也會嫉妒那些很紅的字
比如「是,的,我,你,幹」
被思緒篩選
只有少部分能夠落下
我們變形,我們易容
被說是黑色或來自火星
有時候表裡不一
明明是北方卻不是方向
身為情書的時候
我們背負著鑰匙或是拒馬的命運
我們連結時間,朝代,王國時期
讓現在的人睜開過去的眼

21-30
無論如何
我們都不是物品本身
但只有我們能夠企及所有事物的最遙遠
湧出色彩、聲音與生命大陸
被唸出聲時,回到最真的襁褓
回到飛,回歸單一而直截的閃電
成為文明,年長一點就在前方加個古字
符號孕育我,音樂組織我
當我化為名字
就穿過隧道的中心
連結所有神經元
成就整顆星球碩大的博物誌
也可以是密碼,符號重組
像細軟的蚊腳搔弄肌膚
啊還有,被閱讀的時候我感到喜悅
迷戀於眼球的聚光燈射穿身體那瞬間
在結婚申請書面前我不住於心
在離婚申請書面前我不住於心
人出生時是體重
死亡時多了年份名字少數還有墓誌銘

31-40
遠古時候的我們是畫
是結繩,是一粒一粒粗礪的石子
我們在石壁上,偉大文明
被雕刻成一艘細長的舟
鳥在空中飛,魚在水裏游
飛作字,游成字
思想是每一顆最幽微的原子
環繞成溝通的物質
人們從話語捏造文字
——再從文字抽取話語
短短的我們是子彈
決定生與死、愛與恨、幸福與糾纏
文字是釣竿上的餌,時間是
線,拉扯是必然而陷落是決定
我們也可以是裁縫師
將世界縫合為一
而其中的智者是不現身的
沒人見過它,認出它時便說一聲「知道了」
終其一生在這浩瀚的林流轉
沒有盡頭的此刻,反而使人安心

41-50
我們是真理同時也是謊言
我們是蚯蚓同時也是玫瑰
我們錙銖必較,同時也
語焉不詳
我們是弦同時也是振動
我們遠一點是山丘
近一點是壁癌
孩童在公園沙地時我們是白雲
到母親身邊即成托兒所帳單
哭的時候是恨,笑的時候是甜
經文的話是聖人的逐字稿
審判的話是罪人的處方箋
我們無意義的時候是歌,可能也是
一個人之所以為一個人

51-65
我們混搭年份、寓言與吉凶
調成一枚薄薄籤詩
於時光之流化身為
沈船水面上的木門板
或是緩緩升溫的熱氣球
摻些穀物,發酵發酵
至我們美索不達米亞的家鄉
我們醉也更加奔放
山即是山,象便是象
舉目所指都將我們摘下
覆入果實內核的胚,微微分裂
一個孩子便牽著另一個孩子
走了出來,編織樹的圍裙
將板塊連起,將海洋吸引
氣壓與電子摩擦摩擦
在一切維度的延伸
在舉目摘下同時滋生而睜的眼
在不該誕生的縫隙,那黑的究竟

我們誕生
一切無聲而安寧

自始我們飛,我們中性
我們好奇,我們易被引誘
於時光之流
緩緩悠悠靜靜勻勻,點
點到為止




2015年12月14日 星期一

十一月




  








  彷彿是初次看見,我怔著,簡直
  回到新生的襁褓,好奇地定睛著
  ——鹿的眼裏充滿水,充滿時間
  像對我說:「來了啊。」看穿了
  我們仍需趕路,看穿電車、公車
  且看穿石子小路,十一月底低溫
  晴日,我們裸裎一如沾水的松針
  摩擦一如婆娑的竹林。於租貸的
  小屋溫酒,細數今日又俘虜了幾
  片楓葉,簡易晚餐,舒展大口熱
  氣,沒有什麼時刻比現在更近,
  卻不是酒的緣故。不動明王燃燒
  眼前路,我們疲倦且雀躍,話說
  日常且不顧他方,夢啊,夢啊,
  啟開珍藏的夢引領舊時水泉,攀
  上石階,眼看金黃色的銀杏紛飛
  是這麼美且不及讚嘆,整趟人生
  於此更加完整,踱步於百年前的
  木造迴廊,城堡重疊另一座城堡
  跫音盪揚起感激:你們真好啊。
  我的父母,且道盡湖光,且笑響
  整山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