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31日 星期四

十二月

人生中最暖的冬
火車於三里外隆隆駛過
圳道小溪往反方向
流經木門平房
霧氣扣窗
一年同一天一樣地熄燈了
有些故事仍躍然紙上
像德布西的月光

以兩小時綿長的石階
換得兩分鐘立身於群林之間
生命這長途,短得像一次呼吸
柳杉在柳杉之上
我仰望天
胸口有大霧瀰漫
幸福。這幸福
經歷了大爆炸
像宇宙一樣擴張

洶湧之勢最終化為一朵漩渦
一尾藍鯨潛入海底
許久無聲無息,無聲無息
偶冒出銀白色的氣泡
一年同一天一樣地熄燈了
有些故事仍躍然紙上
像德布西的月光


2015年12月24日 星期四

矯情歌

金錢並不亮
是眼睛在發光
然灌木叢裏靜靜悄悄
花豹的尾巴在樹上

哦,名聲
我拒絕過,哎其實是
我玩不起,與其反駁
斜陽一視同仁,不如承認
樹下影子輕鬆

時間是足夠的
足夠讓我修補丟線的友誼
足夠讓我讀懂拿錯的地圖
足夠讓我畫完斑斕的妝
足夠讓我寫下:愛

我渴望一切:金錢、名聲與無縫的時間

但渴望是不能說

2015年12月23日 星期三

月份系列


寫著寫著也要到最後一個月了
好期待
一開始是抱著寫日記的心情在寫的
這麼說的話可以稱它為「月記」吧
總之就把該月生活的元素寫進去

前幾個月都是這類的流水帳
後來才轉化為可能有個主題
但畢竟都是「該月的小小體會或心得」

今天突然想到《八月》裏的「有心之人,方無心事」
怎麼說呢
當時主要是以「怎麼樣才能沒有煩惱呢?」或
「那些豁達的人都是怎麼辦到的呢?」這類的問題切入
想著想著,覺得其實越是光明的人,越可能經歷過許多苦難吧
(自己願意這樣相信於是)
越是有心去面對
才越有可能達到沒有心事的階段

其實不是「沒有心事」
而是那些煩人的心事都不煩人了

這樣就很好了啊

2015年12月17日 星期四

關於文字的65件自述

文字在空中飛
它們是中性的
它們好奇,它們鬆脫
它們易被引誘
它們說:

1-10
我願意化作兒歌
特別唱給大人聽
戰時,我願意化作信
化作遺言,托起留下的人
我願意是告示牌,所幸
偶而絕望時還有北極星
我願意是結構嚴謹的劇本
好言好語,節奏明快
我願意成為藥方
供你吃,供你好轉
我願意成為時常被遺忘
卻還是必須存在的說明書
我不太同意被濫用、誤植、斷章取義
卻無法避免話語失去原意
我願意在食譜裏發光
賦予食材自身以外的氣息
我願意,成為供詞
守護你的善良與正義
同時共生成為判決書
於此我面無表情

11-20
我願意成為借據
借出去那刻便不奢求還
我願意成為日記
在記憶消失以前
我總是被翻譯
全部的水源指向同一片海
我出現在每一處公共場合
「請,禁止,保持,緊急」
我們也會嫉妒那些很紅的字
比如「是,的,我,你,幹」
被思緒篩選
只有少部分能夠落下
我們變形,我們易容
被說是黑色或來自火星
有時候表裡不一
明明是北方卻不是方向
身為情書的時候
我們背負著鑰匙或是拒馬的命運
我們連結時間,朝代,王國時期
讓現在的人睜開過去的眼

21-30
無論如何
我們都不是物品本身
但只有我們能夠企及所有事物的最遙遠
湧出色彩、聲音與生命大陸
被唸出聲時,回到最真的襁褓
回到飛,回歸單一而直截的閃電
成為文明,年長一點就在前方加個古字
符號孕育我,音樂組織我
當我化為名字
就穿過隧道的中心
連結所有神經元
成就整顆星球碩大的博物誌
也可以是密碼,符號重組
像細軟的蚊腳搔弄肌膚
啊還有,被閱讀的時候我感到喜悅
迷戀於眼球的聚光燈射穿身體那瞬間
在結婚申請書面前我不住於心
在離婚申請書面前我不住於心
人出生時是體重
死亡時多了年份名字少數還有墓誌銘

31-40
遠古時候的我們是畫
是結繩,是一粒一粒粗礪的石子
我們在石壁上,偉大文明
被雕刻成一艘細長的舟
鳥在空中飛,魚在水裏游
飛作字,游成字
思想是每一顆最幽微的原子
環繞成溝通的物質
人們從話語捏造文字
——再從文字抽取話語
短短的我們是子彈
決定生與死、愛與恨、幸福與糾纏
文字是釣竿上的餌,時間是
線,拉扯是必然而陷落是決定
我們也可以是裁縫師
將世界縫合為一
而其中的智者是不現身的
沒人見過它,認出它時便說一聲「知道了」
終其一生在這浩瀚的林流轉
沒有盡頭的此刻,反而使人安心

41-50
我們是真理同時也是謊言
我們是蚯蚓同時也是玫瑰
我們錙銖必較,同時也
語焉不詳
我們是弦同時也是振動
我們遠一點是山丘
近一點是壁癌
孩童在公園沙地時我們是白雲
到母親身邊即成托兒所帳單
哭的時候是恨,笑的時候是甜
經文的話是聖人的逐字稿
審判的話是罪人的處方箋
我們無意義的時候是歌,可能也是
一個人之所以為一個人

51-65
我們混搭年份、寓言與吉凶
調成一枚薄薄籤詩
於時光之流化身為
沈船水面上的木門板
或是緩緩升溫的熱氣球
摻些穀物,發酵發酵
至我們美索不達米亞的家鄉
我們醉也更加奔放
山即是山,象便是象
舉目所指都將我們摘下
覆入果實內核的胚,微微分裂
一個孩子便牽著另一個孩子
走了出來,編織樹的圍裙
將板塊連起,將海洋吸引
氣壓與電子摩擦摩擦
在一切維度的延伸
在舉目摘下同時滋生而睜的眼
在不該誕生的縫隙,那黑的究竟

我們誕生
一切無聲而安寧

自始我們飛,我們中性
我們好奇,我們易被引誘
於時光之流
緩緩悠悠靜靜勻勻,點
點到為止




2015年12月14日 星期一

十一月




  








  彷彿是初次看見,我怔著,簡直
  回到新生的襁褓,好奇地定睛著
  ——鹿的眼裏充滿水,充滿時間
  像對我說:「來了啊。」看穿了
  我們仍需趕路,看穿電車、公車
  且看穿石子小路,十一月底低溫
  晴日,我們裸裎一如沾水的松針
  摩擦一如婆娑的竹林。於租貸的
  小屋溫酒,細數今日又俘虜了幾
  片楓葉,簡易晚餐,舒展大口熱
  氣,沒有什麼時刻比現在更近,
  卻不是酒的緣故。不動明王燃燒
  眼前路,我們疲倦且雀躍,話說
  日常且不顧他方,夢啊,夢啊,
  啟開珍藏的夢引領舊時水泉,攀
  上石階,眼看金黃色的銀杏紛飛
  是這麼美且不及讚嘆,整趟人生
  於此更加完整,踱步於百年前的
  木造迴廊,城堡重疊另一座城堡
  跫音盪揚起感激:你們真好啊。
  我的父母,且道盡湖光,且笑響
  整山楓紅。


2015年11月21日 星期六

我們ㄨㄛˇㄇㄣˊ



我們常常會陷入一種偏頗的優越/貶低之中,甚至在我這樣說的時候便陷入了,但沒
關係這也沒什麼陷入就陷入。彷彿這個世界教導我們得學會識人,尤其是透過他人的
話語、動作、文字、與表情去認識這個人,越快越好比如說,面試官要練習在面試的
前五、六秒就決定這個人適不適合;我跟你說十句話就要搞清楚你這個人的輪廓,然
後練習到五句話、三句話甚至是打招呼:「嗨」、「安安」還是「Yo!」。

光是這樣我便可以決定喜不喜歡你。

或是說呢,共同的經驗總是特別使人珍惜,沒有共同經驗的人往往被歸類為「你不懂
」的那邊,進而再被歸類至「你不會懂」的那那邊。築起的高牆通常是越來越高,難
得傾頹時便是考驗的時刻:

「啊,原來你不是不懂。」
「啊,原來你真不懂啊。」

於此刻又再劃分「那邊」裏頭的「這邊」跟「那邊」,越分越細,搞到最後頭都暈了,
自己到底站在哪一邊都傻了,有時候發現自己腳踩在這邊,另一隻腳又越過界到那邊,
稍微羞赧,低頭看看這兩只腳相互鄙視的拇指,你們羞不羞啊真是。殊不知它們才覺
得你羞不羞啊,倒是說說,是誰讓自己變成這個局面的。

『真是。』(腳趾頭異口同聲地啐了一聲)

沒辦法嘛,我啞然失笑,但憑什麼自己要跟自己這樣過意不去呢。好吧那我們來看看
外頭的共同敵人,我們時常也搞不清楚怎麼樣才是好的關係,比如說,父親或母親,
我必須愛你愛到什麼地步才叫做愛呢?比如說,追求無縫的友誼,我必須坦裸至什麼
地步你方認為我一絲不掛呢?比如說,陌生人,我必須……喂喂連這個也要管實在是
住到海邊去了吧。

然而正由於什麼時刻的需求都有可能發生,也都是我,就變得更難去談論這邊或那邊
了。聽芭樂歌會感到救贖,聽獨立樂團也會,聽冷僻語言歌曲也會,啊救贖是唯一,
所謂的靈魂就是這種飄忽不定的存在吧,亮澄澄的是它,黑嘛嘛的也是它。真是拿它
沒辦法,想磨亮一點的時候還得考慮是「這邊」看比較亮還是「那邊」看過來比較亮
實在太累人了,正因為如此,圓或球才是這麼驚人的形象啊。

我是一回事,我們是一回事,我中有們,們中有我。呿呿什麼嘛,有說等於沒有說呀。



2015年11月14日 星期六

20151114



上週末與得妮談及最近常聽的音樂,他說起「hush」,他說他覺得hush的音樂
確實有一種“都會裏的生活感”,他提到他上次聽《波希米亞》、《天文特徵
》,在台北街頭走遠遠的路,那時音樂與他的腳步平行,城市的烙印穩穩地落
下成為記憶。

這讓我想起蔡健雅《Goodbye & Hello》, 二零零七年那年蔡健雅離開待了十
年之久的經紀公司,從新加坡搬至台灣,結束戀情,首次擔任專輯製作人。其
中我只特別記得她搬至台北此事,那時我還在台中生活,租屋在大里,因為距
離學校蠻遠的,當時的室友皆仍單身,一群離群索居的大二無聊男子在沒課的
時候能做什麼事呢?在下午去學校打籃球、騎遠遠的路途去賣場採買食材大夥
開伙、逛鄉里間的小型夜市等等等等。他們打電動而我不打,有時就躺在房裡
的荷綠磁磚地板上聽歌。那麼有都會感的專輯居然就契合上那時的記憶了。

最後沒什麼意義地回頭談hush,今早聽他的新專輯《機會與命運》跑步,我一
向是讓老派優雅的《李宗盛—理性與感性演唱會》伴我達到公里數,然今天聽
機會與命運,我承認當第一首《今天你如此不同》歌詞唱到:

「地球依然轉動,你又醒過來,平凡的星期六,擁擠的人群中,你笑了。」

我是特別欣喜的,恰好今天便是星期六嘛。然而或許是昨日爬山,前日練拳,
或許是鮮少於早上跑步,今日步伐特別沈重。襯著不習慣的音樂,便覺整張專
輯的壓迫感特別重。(即使是我較喜愛的《白露》、《物質生活》。)想想也
有可能,排除掉樂器的差別,在錄音室錄音與演唱會現場實錄,音場予人的遠
近感受便不一樣,這在整張曲目結束後,進到李宗盛之後相當明顯。

於是整場跑步的節奏就在「真要比較,功力還是有差啊。」、「但細田守就能
夠很明顯地撐起整個時代。」、「也說不定會在某個pivot 突然上揚啊。」、
「在那之前還是要長久地耕耘吧。」、「好想停啊,怎麼還有四公里。」、「
等等要買哪一間早餐店呢。」、「這張專輯怎麼還沒結束啊。」、「原來這樣
慢慢的配速是這種感覺。」、「前面的阿伯其實不算慢啊。」、「一直磨到皮
好煩,下次記得貼OK繃。」、「我看買校門後面的就好,光頭蛋餅好遠。」、
「啊李宗盛終於來了,得救了!」……

嗯,就在參雜埋怨的疏落光影之中慌亂地度過了。


2015年10月23日 星期五

十月

在這角落我特別夢
夢特別多
多的是夜裏星舟正濃
恰好與其中一艘撞上了
一顆火花迸出
灼熱地刺入眼窩

進入一顆白色的星球
孤絕地在這角落裏夢
盡情地夢
所有行徑都已惘然
苦的倦的沒有著落
雙腳發燙
至於耳邊無聲的窸窣
猜或不猜,取決於電子吸引
那瞬間一擊

荒誕結起網
一天重複一天
自然成為自然的一部分
等待有天地心傾覆,熔漿嘯騰
女神是冷
不在其中問無所謂的問題
結晶直直跌至第二層
甚至第三層,甚至
最無意識冒出的小牙
觸又不觸以至於黏上的冰霜

無罣無礙
憂心融解於短暫的友誼
我遇見你
你住在日子北方偏西的樓房
我倒是歸屬南方
某個內定的時刻我們走入巷子
尾隨星軌般繞圈
累時便慢而節奏恆常
甩盪的髮尾我們於此刻共渡
完畢你回北方
我收拾今日的夕陽

突然海天開闊
象群紛紛地出走
地殼震動,我認得這股騷動
等,別說一句話——
你看看這角落多夢
美得不由分說



2015年10月14日 星期三

20151014 家神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記住了家裏的神明名字。

  小時候每逢重大傳統節日,父親總會領著一家人手持線香,開始一連串的祝禱語,直
到很久以前,那些話語於我而言都如同咒語一般,每每在拜拜的時候我會發明自己的一套
:「喔神明啊請讓我心情穩定,考試能發揮實力」、「喔神明啊請吃這些食物,都是媽媽
用心煮的,我也有幫忙一點啦,希望你們會喜歡」。但這些話語都是在父親唸完前面那串
「神的名諱」之後才能講,這是許願的潛規則,是對於神明的尊敬。

  高中之後出外求學,不管是坐車前或是返家之後,父母都會問我「去拜拜了沒?」。
對我來說是自小就習慣的事,雖然也曾聽過家中較有「感應體質」的親戚說神明很靈驗,
會托夢或是降駕給予生活上的提醒,甚至每到一些宮廟便會打嗝、身體自然而然氣動等等
的事蹟。這些在我身上卻沒發生過,於是對我來說家中神明就像一些看不見的長者,你可
以對他說你的煩惱,他會聽,只是不會直接回應,擲個筊嘛對我來說又太正式,所以就這
樣拜著,拜著拜著也已經成為生活中的部分。

  家中的神明大多是爺爺傳下來的,爺爺曾經是三太子的乩身,年輕時替神明辦事,替
民眾收驚。時常會聽父母親說起小時候我或姊姊若半夜哭鬧不睡,常會請爺爺從高雄坐久
久的車來收驚,說也神奇,就拿著香,請虎爺在胸口及背後抵著片刻,小孩子便會一夜好
眠。對於爺爺的印象是極淺極淺了,只有他拉著我的手去柑仔店買糖果,或是抱著我,偷
偷塞菸屁股到我嘴邊的印象。喔還有,某次他去理髮,我在一旁吵鬧,不管他怎麼哄我都
不聽,忘記我究竟執意要做什麼了,總之倔強。他最後生氣忍不住用台語大吼「好了啦!
」我才嚇到。小時候我極容易被嚇到,幾乎就要哭出來了,便抿著嘴不與他說話。最後他
理完頭髮,靠著糖果餅乾還是輕易收買我。

  「拜請代天巡狩代天府三府千歲、東宮廟大太子、二太子、三太子、奉天宮大媽娘娘
二媽娘娘三媽娘娘、朝天宮朝天媽娘娘、福德老爺、南山土地公爺爺、觀世音菩薩、千里
眼順風耳、以及娘媽、錢龜王、虎爺大將軍、南天門天兵天將……」

  某次返家我拜著拜著,突然說出了這一串名字,自己也嚇到了,轉念一想,原來這便
是父親每次在唸的咒語,唸過之後,感覺對於家中神明更加親近,儘管祂們仍沉目垂首,
有的豎眉有的微笑,在線香顫顫的煙中,有些話好像被聽進去。

  

2015年10月9日 星期五

不追

沙追風,但駱駝不追
駱駝不追並非為了高尚
(假如駱駝認為這樣高尚
那他就不是隻高尚的駱駝了)
不追,就只是不追而已

更何況在廣袤的沙漠裏邊
有誰能在水的面前稱自己高尚呢
同時駱駝不曉得他所實踐
與遠方一些美的瘋的不謀而合
山不追雨,海不追浪
駱駝不曉得,自然
也不追這些

他只是看
一把被嚼爛的稻草
長在陽光耀眼的綠洲上
人們經過,有人覺得奇怪也有人不
但畢竟是綠洲
不嚼兩下
總說不過去

駱駝興味索然地看著
數著自己的足印
他追著不追
也不追著追


2015年9月30日 星期三

九月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歷史學家坐在墓穴
身旁是一大群脫韁的獸骨
奔騰,字在奔騰
真實無處可躲
在這有生之年啊,只求
能認出一字
便是一字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天文學家在螢幕前
迷戀於無法究竟的星
與星,與星
不朽是今日放送一尾信魚
赴往宇宙,期盼來生
它能以光速歸來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生物學家聲稱
研究團隊三年期間不離不棄
終於證實於亞馬遜河第五支流第二樹洞
發現一系新品種的蛙
凡碰觸牠,注意了——
眼珠、耳鼓、鼻腔、舌膜、肌膚以至意識*
皆會一點一點
消失不見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一隻一隻九月底消失蛙
一座一座靜谷底黑潭
千手千眼
洶湧盛開




----
*即六根,佛教用語,包括眼耳鼻舌身意。

2015年9月24日 星期四

來自金剛戰士兒子的告白

身為金剛戰士的兒子
我有話要說
我的父親
那名紅色的戰士,是的
就是駕駛戰鬥暴龍的那位

他還在唸書的時候
被一根名叫宙威的冷陰極管
選中去拯救世界
他就去了
然即便他手中有那枚什麼超異能硬幣
印象中每每我拿我的家庭作業
向他求救,他都搖搖頭
不願意解

長大之後我才明白他的工作
二十四小時 on - call
鮮少家庭生活
說到待遇?保護地球都來不及了
還談什麼支不支薪
(哎呀呀呀呀)
他拼搏了好幾年
從戰鬥暴龍升級成紅猿忍者機械獸
(好好的恐龍不坐,
為什麼要坐猩猩呢?)
休假的時候,別人的父親在洗車
與孩子玩噴水跟泡泡龍
我就得拿著吸塵器
進去那隻猩猩的腸子裏
吸那些椅墊
吸那些黑盒子
吸那些悲涼的薄空氣

後來他就失業了
是的,地球和平了
不需要誰來保護了

他的超人戰隊夥伴們後來
也都一一下檔
湖泊底下的機器人不曉得還在不在
荒郊基地已開發成房地產
(——坐擁河岸美景,尊爵不凡)

沒有關係
因為英雄就是英雄
不在乎那些對的錯的什麼
好的壞的什麼
都不重要,英雄就是英雄
所以就算喝醉了我還是愛他
就算老在餐桌前吹起陳年往事
大秀這輩子逐漸鬆弛的傷疤
我還是愛他

前幾天我向父親說
我太鈍了
都注意不到世界的危險
「我是不是不適合像你一樣?」
一陣長長的沈默
許久不曾叫我的他
喚了我的名字

「星期六下午我們去走走吧,
好嗎?蘭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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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金剛戰士》(原標題:Mighty Morphin Power Rangers,縮寫:MMPR)是一部美國的真人動作兒童電視劇,也是金剛戰士系列的首部作品,共三季。台灣台視於1994年5月28日開始播放。最初於每週六下午2:40播出。

2015年9月20日 星期日

花序

一名女子於清晨六點走出家門
柏油路乾淨咳出鉛直的灰
前方冒出太陽,紅得如土耳其的毛毯
鳥以人字飛去遠方
她選擇了一處離家最近的草原
蹲下,用指紋交換葉脈
搖搖失焦的睡意,再蹲得更低
——甦醒成一朵花

成為一朵花之後她逐漸醒轉
凡生為花,必有花序
那是一降生即塵埃落定
它不隨花期,也無意陰晴
存在只求安身立命,自然也
不問風雨不悲欣
在十二月裏敞觀大片星系

比如說那叢叢白野薑不露頸子
是穗狀花序,不落把柄予你
丁香花敲鑼成一遊行隊伍
是總狀花序,騷的甜的黏成大塊風景
然幸運並非處處留情
有隻蝸牛在晚開的花下袒露腹足
比如說她吧,那名女子
自絕於花序之外,暗想自己是一柄單生的荷
誠實在泥沼裏攪和攪和
頭重腳輕了許多年,終於發現
內裏的念頭也有成熟的一天
自兩側展開了
確定了,是聚繖花序

一名女子於清晨六點之前徘徊了整座黑夜
她走了出去


2015年9月8日 星期二

你並不那麼渴望愛情

說真的,相信我
你並不那麼渴望愛情
你知道該來的會來
時候到了會離開
所有眼淚都是為了使生命空缺
空缺之後方能再填
你知道這些
你也知道,海水傾過之後
沙灘上不會留下雕欄玉砌
你細細琢磨的胡同將無人聞問
你知道愛情揚起的時候
浪掀得像天一樣高
那時你的充滿
不過是建築在鹽分一隊隊的競逐之上
這些你都知道

說真的,相信我
你並不那麼渴望愛情
你渴望的只是早晨的香脆吐司旁
能再多一顆半熟荷包蛋
你面對的只是年少熟知的
同儕壓力的再複製
甚至你希望的
只是不希望時時面對自己
這樣而已

說真的,請相信我
你並不那麼渴望愛情
在言不由衷的自溺面前
愛情無非是個假議題
你以為有了它
你便會變得比現在的你更好
說真的啦,請相信我
你知道你並不會
鏡子並不會使人變得美麗
鏡子是鏡子,你是你
愛情袖手旁觀,就像你
一面照著鏡子
一面談論愛情

2015年9月2日 星期三

八月

浮著的,是你
那些在水窪上頭湊擁的蟻蟻們
彼此細碎地搓著手
好似有什麼要將它們沖散

遠方的雲是黑色的
黑得有些羞赧,對於自身表露出來的惡意
悶悶地感到不好意思
許多時候並不想要這樣
只是風就來了,更南方一點的水氣
也來了,凝結成質地堅硬的注視

注視農婦,悉心為白菜去蟲
注視母親,手牽孩子走路
注視山坡上傾斜的鐵皮屋
注視城市,濃得化不開的各式領悟

此時我身,江心漣漪擺動
視線模糊
一句句,一句句話跌進谷裏
穿過水簾濺起,提醒我說
終究是有心之人
方無心事

2015年8月12日 星期三

七月

七月一號
辭去北城的工作
回到南方
天空晴而無雲,我心懸而未決

三日一早飛至舊金山見W
帶了一疊詩、兩斤茶葉
三包乾香菇
穿過時差來見你
你並未蓄起異國人般的鬍
台灣口音也一如往昔
乘你的車,遠遠遠遠地
憶起年少時我們環島
沿途綻開汗水的花
而此時你踩在更大的島,我明白你
是隻巨大的鵬鳥

逝去匆匆,前行深緩
總有些人身上佈滿鳳凰羽毛
慶幸遇見你時我夠年輕
將大把歲月擲向你
花徑開得就不顯晚了。長長地
揮袖,烈焰般逆光熊熊
沒有終點也很好
彷彿永恆一樣

七月八號
經過數日無語的行旅
獨自一人頹坐於密林裏
「一個人所能到達之境
是遠遠不及未竟之地……」

七月十五
歸途飛行是一片夜的深淵
該還回去的時間
一個子一個子清點
倚在窗邊,驀然驚見
星星就掛在旁邊
累積一顆再累積一顆再
累積一顆,像一缽碗
下定決心輕輕掀開

光就跌進來
跌進離家九年的房間
跌進紙箱錯落,排列深淺的年輪
跌進一片片廣袤的海,我潛入
撿拾陳年的珊瑚
記憶如海葵,撥弄時總須注意
毒刺,其中總躲有小丑魚
待游至淺水灣,是日
已然過了五天

七月三十號,無法不分心
分心於一則死的消息
南方小鎮是遠遠的
天晴而雲淡風輕的
我有些急,握不住筆
只能在社區公園旁的長椅看鞦韆起落

想起了蟬,於土裏五年
最後七日火一般的鳴叫
一個人所能到達之境啊
安然有安然的風景



2015年8月7日 星期五

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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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父老曰:「今時和歲豐,何苦而不樂耶?」
父老歎曰:「三害未除,何樂之有!」
處曰:「何謂也?」
答曰:「南山白額猛獸,長橋下蛟,并子為三矣。」

             —《晉書/周處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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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啊過去
你原是隻幼小雪白的獸
匿藏南山,靜守深洞
——直至某日你初嚐夢的甜美
是闃寂的黑潭,是五色的禽鳥
你忘情啃食,沾染血色
會意過來時你已
巨大,一部分是一部分不是
想像中的樣貌
閃電黑雷,在板塊崩裂的瞬間
將山中你我分開
我眷眷地望著
你無語凝視

未來啊未來
在長長的橋上
我永遠不及跨過你
你盤旋你臥游你濺起駭人的水花
席捲霧來搭磚成壁,我試圖
問路,沿前人紛紜的腳印而行
然光影迷離,好的陽光各自形成聚落
我渾身濕透
不知該去何處風乾

現在晚晚地來臨了
又早早地遠去了
將時光微分貼近自己的是你
一沾即離的也是你
你總是快,而我太慢
底氣輕易消耗殆盡

不知何時竟下起了雨
有個念頭,不知
一滴雨能否選擇另外一滴雨
交融以及分開?

不知何時竟下起了雨
有個念頭,不知
一滴雨能否選擇另外一滴雨
交融以及分開?
定睛下來或許能看得清楚吧
我定睛下來

我定睛下來
便除了三害


2015年7月10日 星期五

六月



讓子彈飛,讓海去笑
讓天是天,讓地是地
讓一車長途終於一株阿勃勒
抵達,且讓腰彎下
讓血液充滿感激

讓神繼續是神
神諭讓人屏息傾聽
當神經過自己
神如此平凡
平凡地讓人出神

讓好的時機繼續被錯過
是夜便如久別重逢
讓那夜成為賦別之作
讓夜夜夜夜,醉
水煙漫漫,掩過彩虹橋
讓笑像爆竹一般,鬧
讓未來再也不能有更好的夜晚了

六月高壓將阿勃勒打成一幅
黃色的雨的秘境
讓子彈抵達
濺開一朵鮮紅的花
讓遊子返家,變回孩子
且不會有人責備他




2015年7月7日 星期二

無題


海鷗在雕像上棲息
牠的羽毛還沾染著閃亮的水珠
在下一頓飽食期間
牠看著我,在舊金山渡輪大廈廣場上
吃著生冷的火雞肉三明治
不合時宜啊

海風腥冷,市集充斥氣味
人的鼻息混合,編成串串辮子
捆綁呼吸,陽光窒息
泅泳入深深的海裡

深深的,深深的...
無聲之島在孤獨的最底端
冉冉而起
所幸有光,在寫下地址的那刻灑下
是鄉,恢復我溽熱的呼吸

2015年6月17日 星期三

來愛人吧

來愛人吧
來舞蹈吧
面向火焰圍成一個圓
照映你的臉龐你的眼睛你的光
隨著這樣的光線
我的心明明滅滅

不,且別說什麼資格
我們都拿了門票
既然想愛就值得光臨
捲起髮髻,插上小花
且別問什麼花期
圍起了圓我們開在四季

尚未輪到你就整整鞋絨
火苗直上,引吭歌唱
那邊的曲調軟嫩如蛇
這兒的步伐鏗鏘鏗鏘

不問,不問什麼癒合
我都已然看見
來愛人吧,來舞蹈吧
我都已然看見
柔軟是你覆蓋於心底的那雙貓掌
隆隆鼓起,無聲著地


2015年6月10日 星期三

20150609 兩個夢

1.
坐在類似理髮廳的椅子上,前方有鏡子,後頭有位微胖的男子,
正用著粗糙的梳子一邊抹上漂白水,一邊粗魯地刷著我的頭髮。

接著替我黏上人工皮膚,我看著我的樣貌漸漸改變,像是換臉似的,
只有眼窩裡的眼球是自己認識的。
原先我以為是參加化妝舞會,便語帶戲謔地向他詢問:
「嘿,這個之後是拆得掉的吧?」
男子只冷冷地笑:「呵呵,怎麼可能拆得掉呢。」

一股奇異的顫慄自腳底竄升,根深蒂固地覺得:我要被賣掉了。

下一幕便是我在男子的機車上,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被束縛在前座,
他雙手環著我騎著機車,並且恐嚇我:「你逃不掉的。」
我試著掙脫了幾次,都被他雙手掐得無法動彈。
最後在一次的轉彎,將腳伸出機車外圍試圖硬踩地面使機車失去重心,
果然傾斜,
我倆翻車,
我抓到機會將頭奮力向後撞,翻過身來,

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醒來發覺我正非常用力地肘擊我的床邊娃娃。


2.
大夥都在貨車上,我們好像要去山上的某個村莊,
結果山路狹窄,路上有亂石,
閃避不及便整車傾覆,幾乎是像巨大的鐵殼要籠罩住我們似的,
反蓋下來,

在我醒來以前,
所幸沒人傷亡。

穿過綠川吊腳樓

——僅以此詩紀念台中綠川吊腳樓


你彷彿是那顆,降生在太陽系底最中心
同時形體又自絕於邊緣的
那顆瘦小的水星,佝僂地
抱水而居,渾身充滿鏽的顆粒

若有什麼挾帶遺忘走來
那是止不住的潮濕,沿河塌陷
紛沓侵入,銜一枚過期的門牌
指認上頭發軟的地址
堤邊榕樹陰翳,氣根繁生

我始終記得在某個午後,民生路二十六巷
撞見一頭老年的貓
虎斑花紋像一件鐵的格子絨
當火車轟隆轟隆經過,牠抬起頭
告訴我:「生活如塵。」

就這樣穿過綠川吊腳樓

2015年5月30日 星期六

五月

這段時間以來
走在一處長長的甬道
這兒空氣黏稠,石壁潮濕
我撫摸過
牆角迸生的青蕨,我撫摸過
路,以及洶湧泛起的夕霧
後腦勺微微疼痛
我也撫摸過並且,顫顫地
走,默念磚上突起的人名

唯一的燈光來自無盡遠方
深長且圓,且小且小
沿著縫,竄進石邊金線
我撫摸這微燙的,音符般的
笑起來便暈開的外來語言

一下子就被穿過了
來不及搭話,原來這是五月
走在一如往常的方格子裏
望向底
倒臥的井灌進雨水

會抵達嗎?
我感覺被這座奔跑中的甬道穿越
我感覺時光在後頭,我感覺
牆角迸生青蕨,眼角游出魚尾
萬獸奔騰於草原

一整片眼睛碎著定著亮著
前方無涯,回頭歲月
睡著的黑盪起星塵,行經之處
已醒成碩大繁美的花園



2015年5月19日 星期二

20150516 有趣的事


日劇《最高的離婚》第七集裡,男主角光生的奶奶對光生前妻結夏說:
「罐頭是在1810年發明出來的, 可是開罐器卻在1858年才被發明出來,很奇怪吧?
可是,有時候就是這樣的, 重要的東西有時也會遲來一步,無論是愛情還是生活。」 

稍微查了一下,有人說因為一開始的罐頭是蠟封的,沒焊死。
並且罐頭還沒發明出來,就有開罐器也蠻奇怪的吧?
(但看劇的時候還是不由得被牽著走,只差沒咬著毛巾說對對對就是這樣) 

想說的是時間的推移之必要, 更確切一點是「讓子彈飛」之必要。
電影《讓子彈飛》裡,麻匪伏擊馬縣長的馬車,張麻子打了幾槍,但似乎沒什麼效果,
待他說「讓子彈飛一會兒」後,白馬掙脫韁繩,四散跑開。 

有用的事,真正在乎的事情總是在做了以後,需要一些時間的擴散,才能看到回饋。
這期間的焦急、絕望與所有起伏,彷彿就是在考驗人的韌性。
像鯨向海《洶湧之泉》詩裏頭的首幾句:
「很多事情都沒有回應的日子/馬路對岸突然有人大喊/
震耳欲聾的我的名字/是昔日的友人喊出來的」 

讓我最在意的還是第一句:很多事情都沒有回應的日子。
難以想像,這句話的前頭有多少留白啊。讓人簡直是失了神的過生活,
只注意自己在意的事情,在某個時刻才石破天驚地被震醒。

而這些往往也只是生活中微小而簡單的事情而已。

時間的推移之必要,
許多事情正默默進行啊,
這樣想,生活才不致靜止為一灘死水。  

再見台東再見你



日從東來,海洋盛開
我們在海邊的小屋吃早餐
那時候,陽光一路襲來
跳躍過沙灘、漂流木與棕櫚樹
一路襲來,擊中你的睫毛末端
你若有所思

黑森林裏單車交錯
我們猶如遺傳序列,在活水湖畔
腳踝相疊,摩擦伯朗大道的綠色稻田
六十石山有情人,輕吻金針花

鐵花村杳無人煙,火車穿出多良
一望無際的金色公路
我沿途歌唱,你是礁石我便是浪花
沒有紛爭,將寧靜揉成白
回到熟悉的城市
隔天醒來,看你離開
啊,這便是我們最後一次的旅行了

日從東來,海洋依舊盛開
陽光一路,一路襲來
一點一點漸漸明白

2015年5月2日 星期六

20150501 與前女友見面

我反覆思忖:「上次見面應是一年半前了吧?」結果一個小時的午餐見面,竟也沒有 間隙讓我說出這句話。

交換信息,了解彼此家人近況,對妳的印象早已褪去很久,像曾經反覆搓洗喜愛的衣 裳,最終顏色變得淡淡
的。終究是不能也不願穿了,時間的錨定位在記憶裡的座標, 妳的笑妳的誓言都溶在那處海裏。偶然回頭經
過,拾起來嚐看看,究竟是鹹。

妳有份正職,有份兼差,兼差是有名的國際直銷公司。談起這個妳眼睛裏發著光,最後拿起筆記本在上頭寫
了自豪的「四大保證」、以及該如何自主經濟,以此負擔妳之後要去的留學學費。以某種程度來說,妳幾乎
是踏在夢想的路上了。學習並考取美容師與營養師的執照,與他人分享,「幫助」他人完成夢想。愛美的妳
極其適合,尤其又有很好的外表。以閩南語說:「外緣很好。」

問到「為什麼妳說妳光是坐在這裡就有基本的底薪會進帳?」
妳說這是「系統性的自由」。

期間向我說明了原因,大抵是人總有日常用品開銷,自己是自己的老闆,老闆不在辦公室裡,軌道上的事業
仍在進行等等等等。我腦袋初次得到這類的經營知識,也算是開了眼界。但仍不免把那句「系統性的自由」
歸類於某種世界觀,於我而言,這簡直像是另一種宇宙維度的詞啊。

來不及緬懷了甚至,也不需要了。如張惠菁《給冥王星》裡說的:「逐步擴張的距離,我曾經以為會是荒涼
的,而今竟令我心安。」走在一樣的路,約在一樣的店裡,曾經這類熟悉的長路像一條見了肉的傷口,每走
一步都能感受到石礫在上頭摩擦的刺痛,而如今覺得陽光靜好,風是沁涼。比較起來我應是對自己殘忍的那
種戀人,心中有處理想的大同世界:「沒有人是壞的,只是立場有時難以言說。」於是逼迫自己去碰觸,良
藥苦口,非刮到骨處不願相信毒已經離去。

讓我想著墨的反而是各自不同的方向,我也正在夢想的道路上嗎?林達陽《穿過霧一樣的黃昏》:「穿過霧
一樣的黃昏搭上六點的車 滿懷歉疚/不知要往哪裡去」。夜裡睡前總是對於明天充滿期待,隔天醒來面對其
實也沒完成什麼嘛的自己,底氣卻輕易潰散。比起感到歉疚的詩人,我反而顯得易怒了。

沒有想過自己的存在對他人會是什麼意義,會折射出哪種波長的光譜?我只想靜靜地守在我自己的一隅,在
恰好的時機笑,一一面對每一次交流,時間不斷向前襲來。

四月

越來越覺得離不開你了
當陽光耀眼,心裏水草豐美
清明時節我們漫步於酒瓶木棉小徑
棉絮在枝頭上結了球
我揀下來,曬得暖暖的
塞進夢,成為
你的枕頭

有些快樂跟著電波射出來
強烈且烙印無法忘懷,當你說:
「寫詩有前途喔。」
——那一瞬間
木樁敲下,旗幟劃破胸口

如同一份藍色而誠實的告別
四月是一盅辛口的清酒,淡淡地
兩頰鼓起暈紅的勇氣,就此
許下不悔的謊言
也像是午夜前接到一連串生日電話
排列整齊,旅行於四海的好友
都回來了,各自的杯舉起那麼久
在此刻一乾二淨

不要忘記那些快樂,你說
不要忘記那些快樂
沉眉垂首,別來無恙
雙手撑起烏托邦
跳吧,像各種犬獸一般地跳吧
號叫得像驟然大雨那樣野

躁動之後,再也沒人在乎
在乎紙飛機是否安然落下
還是得向四月再見,四月再見
經過涼蔭,樹搖如海
周圍螢光乍現
好似你沒走遠

2015年4月21日 星期二

我愛我掙扎



















就要離開這城了是嗎
河畔的人潮將與我無關
我的今天
是許多人的昨天
結伴之憂鬱,出芽之快活
時候到了,瀑布應該墜下

胭脂如塵,落在臉上
成了面具衣裳
我們談論起愛情的語氣
像單一麥芽威士忌
西洋梨、胡椒與青草
「終究得找個人來愛啊。」
玫瑰在星球上
總有幾滴雨能和它對話

抖開一床零散的星子
陽光匯聚在明朗的山頭
噴射滿城蜉蝣
無所謂飛揚或爆炸璀璨
靜守自身妥美的降落

有時迷途,有時霧
天光在日子上方
眼前幽微且濃淡無常
西洋梨、胡椒與青草
酒樓裏樂手彈奏重複的和弦
遠方藏不住天涯
遠方藏不住
遠方

而我
就要離開這城了是嗎


刪去



刪去帳號
刪去你

刪去慾望
刪去猜忌
刪去網路
刪去表情
刪去問候
刪去拍子
刪去一席之地
刪去雜質
刪去粗糙
刪去塑膠膜
刪去電話號碼
刪去註解
刪去照片
刪去虛構的善意
刪去符合禮俗的良心
刪去耽溺
刪去自...不,自己不行

帳號是面子
密碼是裡子
常常忘了裡子
便反覆對自己重新設定

2015年3月31日 星期二

三月



感謝上天,我活到了三月
三月讓人感覺活著
活著不只是快樂
不只是悲傷
活著是所有結霜的頑固都融化
活著是琥珀裏的心臟

間歇性的雨
有一搭沒一搭地下著
我們之間也時常有這樣的沈默
然而話也很美
微濕的柏油路被路燈照得滿是星星
還是要走過去
就算被二度限水

倒像去年此刻的小島
意志被限制緊縮
喧囂,膨脹化作無聲的衝撞
當時的柏油路有一艘艘凝止的舟
擺渡的面向守候家鄉
在宇宙中擊出光

這並非夢,陽光不會使它消失
大自然才不理會人該如何
生存如何毀滅等等
三月到了就刷起潤淨的和弦
苦楝是紡紗,木棉是火
在記憶就快被勾起的時候
灑一些些蜀葵花

感謝上天,我活過了三月
三月讓人感覺活著
活著不只是笑
不只是哭泣
活著是眼中的鹽藏著一片帆
總是準備出海



2015年3月18日 星期三

腦袋被蓋住之生活指南



「食」
去一間限定獨身用餐的館子
帶上一本長篇小說
野生花蝦,踮腳翻頁
躺在時間的長河之上的
無人的島上
有一點鹽

「衣」
花都開好了,你穿上它
日子彷彿發光起來
橫條紋顯示春季水位
風來的時候,心搖搖晃晃
豐沛固定的頻率
自宇宙中央透露定位座標

「住」
湖畔的小屋有六層樓
你在九五的套房裏
沒有邀約的週末
就靜靜地寫著詩
生活像剪紙
有點碎,有點碎
但也就是碎,光線透過
才多心

「行」
世界太大了
我該往哪兒去?

該往哪兒去
才能安放我的腳印而不遲疑
該往哪兒去
才能暢飲自由的泉水而毋需歸還
該往哪兒去
才能活得,活得活得
活得像一隻驕傲的土撥鼠

2015年3月6日 星期五

不錯






















在微冷的清晨早起
吃一頓不錯的早餐
騎摩托車,沿途風景不錯
準備爬一座不錯的山
挑了幾顆不錯的百香果
柑橘過了美麗但正是多汁的時候
我很不錯,背包帶上了毛巾跟運動飲料

雖然沒有陽光,有霧也不錯
與經過的人們互道早安
登山杖震醒喉結
風鳴得和鳥一樣高
樹枝盤根,荒草僻徑
有一個不錯的方向
當然也可以有一個不錯的反駁
讓天使與惡魔去辯證
讓時間去揪,去化解
只是倘若因為反駁而一直不走
這沿途的樹葉會凋落
花朵也會失色的吧

存在本身就是不錯
不錯不錯,不會錯的
遠方的車流不錯的匯集在路上
車上的人發著不錯的脾氣
不曉得自己已成為不錯的風景

騎摩托車,歸途風景不錯
衝動指引我不走來時路
結果還是迷路了好吧也不錯
「橋面整修請改道」不錯
「歡迎再次蒞臨,敬祝旅途愉快」不錯
午後的金龜都飛起來了
老嬤嬤的躺椅不錯,午睡不錯
黃花風鈴木也不錯

想起了你
想起前幾天你寫在臉書上的字
想像了書寫時的你的臉
不常常對的我
偶而也會有不錯的堅定時刻
比如說,我確信
遠方的你
也會不錯的

2015年2月28日 星期六

二月

掀開雲的帷幕
陽光酥脆得像是厚切洋芋
「啪」地一聲
噴出耀眼的屑屑

我被屑屑擊中來不及躲
衣袖都給灼燒了
在光的背後影子顯得特別黑
它讓工作日簡直像在窯裏烤
烤完再上一層又一層重重的釉
色彩被綁架到夢裏

穿戴一頂失敗的帽子
喝幾杯金黃色的威士忌
往日的歌
都吐出來
吐出來是適宜的
反正你將會第一次失憶

與舊識友人相聚
感受從前的合作精神
改編舊日的爭論
活了這麼些日子
學會在鏡頭下演自由的穿越劇
也甘於跳躍,也甘於潮濕
甘於長一些些的黴

是月有年
點起線香山川如煙
跨七星爐後便不追北斗
走過平安橋,神明很近
近得像一盞高高垂下的鵝黃吊燈
雙手合十,穩穩貼貼

未來,遙遙地在遠方
夢經過現實折射出海市蜃樓
未來遂遙遙地搖晃了
有時難免得這樣子
必須得寫新的字在大紅春聯上
好待春暖之際
得以報喜

一月

等待了十二次的月圓
一月終於到來
瞳孔週期性放大
過了一年
仍在夜裏抗拒變身

下定決心縮身進入耳後的皮下囊腫
耳裏有鐘,鐘裏有水母
無重力的存在啊
能不能不要動了
能不能不要碎了

這月,基本上不適合海洋
毯子也是恰好將空氣凝結
終於決定割掉你
縫起來的線啊
我向你致歉
酒精比冷空氣濕意高漲

我不曉得你為何哭泣
只看你對著行李箱說話
不曉得你為何眼神迷離
只看見霧,風鈴搖曳
遠遠的山丘揚起波濤

大寒以後
熱起來吧熱起來
僵著的花朵被薑茶融化
官帽花迫不及待地紅
不等紫藤何時東升
所有的時間一如既往地遊行
眼前春色凝碧

2015年1月27日 星期二

20150122 愛所以掙扎





















今天的我非常暴躁,一到公司就想著走。所有的事都擠在一塊兒了,沒人招領的事也都
跟著來了,我招誰惹誰了我只能這樣想。心裡頭知道其實自己的事該自己承擔的,只是
就一股情緒地不想去碰,總有一些時候你活在這棟建築卻走得像屍。生氣在哪裡啊微笑
在哪裡啊,我只想在家軟得像條蟲。心裡頭對自我的焦急如針引火,導不了熱吧搞得自
己一頭黑,無可名狀的直覺與焦慮會走向哪呢?至少在其中目前是苦甜參半,醒得時候
通常挫敗,睡的時候才安安穩穩。

一件事一件事地做吧,我愛,我掙扎,世間多少人不是如此?但我就是愛啊,我就是掙
扎。一顆心都要蹦出來地那樣掙扎。

2015年1月19日 星期一

20150119 車過苗栗

我在車上睡了許久,夢境幻化,畫面咆嘯,黑白的場景有貓,有石磚道與婦人頂上斜斜的光。期間醒轉,有點熱,我脫去大衣,口微燥,此刻總擔心睡相是否不佳,但醒時怎麼管得著睡時的自己啊,你說是吧。

接著繼續睡,時間與記憶再度交流,我或者是夢,或者是想,也可能是在夢裏想。想起家裡陽臺的官帽花,在不銹鋼架上攀爬,展開花苞像火,張揚的枝葉如展翅鳳凰。西邊的紅已經燒一片了,東邊的紫氣仍然不來,急也沒用,比如說,有什麼能夠拒絕時間與塞車呢?你心裏快,而現實慢,扳了扳座椅讓身體再傾斜一些,眼睛閉著的世界,你安然回到水平。我們總說心裏心裏,別往心裏去,然而意識是不會流到心臟的,血液才會。話語也不會流到心臟的,氧氣才會。

眼睛閉著的世界,黑暗中有流動,聲響流進耳裏,不知車至何處,睜開眼,午後陽光透過半掩的窗帘仍然耀眼,在上坡中,前頭是山,猜想是就要進入山城苗栗,若人在車外勢必滿是檜木氣息。由南向北前行,左側是山壁露出整座紅土,再往前一點瞧,不知怎麼著,在搖晃的車身中,迷濛的念想裡,我看見整座山頭皆是佛,有不同向度的,或面向河,或面向國道公路。忽然懷疑起自己的猜測,可能到某處有寺廟的山裡吧。於是車繼續向前行,我眼神指向較後方的窗,希望再次確定——

然窗幔的縫隙,在下一次的窗外風景,佛卻不見了。是光線恰好瞳孔縮放導致產生幻影,還是意識的錯綜跌進平行宇宙?就那麼一眼,我彷彿一躍看見三千大千世界。

我望著應當是面向公路的山壁,唯蓊鬱的樹林,完好地立在那裏。